他扑到小窗前,扒着帘子看窗外的那辆青蓬马车。车蓬上挂着的油灯在风里忽明忽暗,他看见马夫已经走到车前,正和里面人说话。
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唐横额上冒出来。他浑身颤抖,满怀着恐惧和绝望,盯着窗外那辆马车,好像盯着世间最不可饶恕的罪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唐横突然狠狠一抹眼睛,拔腿就往外走。
“站住。”
唐少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。
“你去吧。告诉所有人是你干的。你是久重武者,你的家族效忠久重,你的下属有一多半效忠于你,也是久重的人。”
“你去刺杀顾谦,是为了不让庆王世子被人发现。世子在万围城,是因为久重的盟主是守备吴大人。那天晚上你幸运逃脱,接应你的人是军营的统领薄大人。”
唐横僵在了门口。
“去啊。你去说啊。去找顾谦自首,换明路回来。”
绝望伴随着恐惧,笼罩了唐横。他慢慢转过身,呆呆的看着唐少仪,哑声叫:“父亲……”
唐少仪强硬又无情,冷冷的说:“你不只是孤身一人!你身后,还有信任和追随你的武士!你要松了口,就是把他们暴露出来!”
父亲的眼神那么坚定,没有一丝软弱和动摇。
唐横愣了半晌,突然一抽鼻子说:“我,我去找统领。统领肯定有办法。”
唐少仪狠狠扇了唐横一个耳光:“事到如今,你还想把统领都牵扯进来替你顶罪!”
唐横被打得一个趔趄,摔倒在地。他坐在地上,茫然了一小会儿,突然抱着父亲的腿,哭了起来。
他的哭声很难听,嘶哑干裂,好像受伤的野兽嚎叫。
唐少仪仿佛不堪重负似的,缓缓低下了头。他的手按在唐横不断抽动的肩膀上,感觉到儿子的泪水,打湿了他的衣襟。
“唐横。你要学会承担。”
“不管多重,你都得承担。”
“这是你做错事的代价。”
父亲的声音非常沉重。唐横忍不住,把脸埋进了父亲的衣服里,不停的抽气。他的心很疼,疼得不能思考,疼得难以呼吸。他身上那么沉重,又那么无力,他在绝望和悔恨中瑟瑟发抖,没有人能救他。
窗外传来一声马嘶,接着是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咯吱声。
林建和白明起离开了。
马夫在空中甩了个鞭花,噼啪一声,砸进夜色里。
这声音好像也砸进了唐少仪的心中。他猛地一哆嗦,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。
年夜里守岁的灯火彻夜不熄,子时将近,长街上远远的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和鞭炮的噼啪声。马车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,清冷的雪光照进来,车里光影变幻。
白明起和林建面面相对,一时都没有说话。
林建撩开车帘子看了看,低声说:“我还是去找端校尉吧,顾谦再怎么说,端校尉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。”
白明起摇摇头。他听马夫转述了唐少仪父子的情状,已经隐约猜到此事一定和唐横有关,他不好说破,只是道:“不知道明路惹上什么事,端校尉怎么开口?我们先回镜湖山。”
林建心急如焚,无计可施,只好和白明起一起回镜湖山。他在车里却坐不住,不停的抖腿咂嘴。
白明起烦了,说:“嘘!安静一会。”
林建看了白明起一眼,只好把头探出车外,看沿途的风景。
马车转进幽静的小路,车里暗了下来。
哒哒的马蹄声敲在静夜里。
白明起慢慢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指尖。
昏暗中,渐渐有细小的语声浮现。这纷乱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,那是无数人的话语,缓慢将白明起包围。所有人——他见过的所有人,他们交谈,争吵,对抗又和解。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,他们手指的动作,衣服的褶皱,腰间的配饰,都一一从白明起面前掠过。他快速检阅着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,从中拣选所有隐约的联系,他想起了吴楚谈起城外军营时隐隐得意的微抬起唇角;想起唐横知道镜湖山是吴楚的私军后惊讶又狐疑的四处打量;想起府衙里顾谦垂着眼喝茶的样子,只要有军营将领在,他就一定会拢着茶盏,那是戒备又保护着什么的姿势。
那块顾府令牌在他眼前猛地一闪。
白明起在那些虚幻的人中间,向前迈了一小步。
所有人都跟随他的步伐动起来。他们的反应,他们做何选择,他们的反击与合作。这影响又带动了更多的人动起来,一直波荡到未来的一片混沌中。
白明起退了回来。他想了想,换个方向,又迈了一步。
每个人都依照他们的性格,顾忌,他们的身份和隐秘的欲`望行动起来。白明起准确的预知了他们的反应,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中确定了自己的行动方向。他谨慎的把事态向前推进了三步,又为各种意外预留出足够的余地。根据每个人可能的反应,他井井有条,有条不紊的编织着自己的计划,在虚空中排列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。他在人性的缺陷和欲`望中游刃有余的穿行,遇到坚固的壁垒,就在旁边埋下让人无法抗拒的诱饵。
他在狭小昏暗的马车里,在哒哒的马蹄声中,无边无际的铺展开他的行动纲领。
不带任何感情地,精密而全面地。
然后他把手掌猛地一收。
马车“吱嘎”一声停在了镜湖山兵营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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