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简直堪比再造之恩,刘阁老感动得老泪纵横,认定陛下是他的再生父母,挖空心思地在他面前表现,充分发挥溜须拍马的看家本事,陛下喜欢什么他就紧随其后。
比如,陛下喜欢正直能干的贤臣。
于是刘阁老就要朝着那个方向努力,从此再也不敢混日子,积极主动地搞好各项工作,当初拨乱反正的时候,他为在陛下面前卖好,六亲不认雷厉风行,倒是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。除此之外,刘首辅还学着朝中的言官和直臣,整日摆出一副耿直敢谏的样子,正义凛然地上奏规劝。虽说仍是难改小人本性,但实际上已经起到了一个能臣的良性作用。
“启禀陛下,微臣有话要说。”在一片静默中,刘吉不知何时出班站在了金台前。
祐樘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,点头道:“刘阁老请讲。”
刘吉行足了礼,才正义凛然地道:“方才刘健刘大人所言甚是。如今阿黑麻名义上是进贡狮子,但其实是在设诈缓我兵备。吐鲁番本是一蕞尔小夷,往来进贡多受恩赏,之前居然背恩忘义,将朝廷所立都督罕慎杀死,这是在轻侮我大明国威啊陛下,实乃罪恶甚矣!‘若命一大将统领雄兵,捣其巢穴、灭其种类,揆之人心天理亦不为过!’或者暂时不讨伐,‘效法古之帝王,封闭玉门关,绝其贡使’,不容许其往来朝贡,如此方不失我大明国体,陛下万不可遂了他们的心啊!”
一席话,不但给出了分析,也给出了对策。尤其是后面那法子,简直又妙又狠。
侍立在金台旁负责记录御前言语的沈琼莲,听后也禁不住感叹刘吉的老谋深算。
吐鲁番每次来朝贡都能得到丰厚的赏赐,他们每年也就指望着来京朝见天子捞一大笔回去,闭关绝贡之后这些就都没了,吐鲁番以后的日子可谓举步维艰。而且,这样一来,也绝断了哈密的往来贸易,使得哈密完全成为一个无用的大负担。这整个就是绝了阿黑麻的活路,硬逼着他将哈密归还朝廷,不可谓不狠。
虽然她同样不屑刘吉的为人,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有才之人。
她忽然想起当初陛下曾对她说过的话——“无用的小人留不得,但有用的小人还是可以用一用的。”他料定了刘吉会为了跟他表忠心夹起尾巴做人,用心做事,这就是他提拔这个小人的原因。而事实证明,他已经将知人善任四个字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
她忍不住偷偷看向金台之上那个自始至终都从容淡定的人。他的唇角时而泛起一丝温煦的浅笑,倾听臣下奏事时,专注的神情之中又会伴着一抹思考之色。他身上有一种天成的帝王威势,令人见之即觉仰之弥高。然而那种暖玉一样的温润气质又极好地消解了些许距离感,使人莫名想要亲近。
在入宫的这两年多时间里,她侍奉御前的日子是不短的。她一点点发现,他不仅是个几乎无可挑剔的上位者,也是个学识广博的雅士。他琴书皆精,他学养深厚,他即兴出的对子至今无人对出,包括她。
她自幼便饱读诗书,诸子百家亦有涉猎,对家国朝堂也都有自己的想法。对于才女之名她虽然一直都淡然处之,但她骨子里是有一股倨傲的。见到他之前,在她所见之人中,没有人能让她心服口服。陛下出题考核之时,她骨气很硬地写出了不少大胆之论,而他看后不但没有丝毫不悦,还衷心赞赏。从那一刻起,她就知道这位少年天子跟他父皇是不同的,大明的百姓有盼头了。
其实当初入宫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她就莫名觉得他们似曾相识。她一直都没有忘记之前惊马的那件事,当时那位公子也不知是要故意气那位姑娘还是怎样,跟她这个外人攀谈了一路。虽然当时不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,但她心里笃定他来历不凡。
陛下是他么?答案已经不重要了。不管陛下承不承认,起码在她心里,他们两人是重合的。
再过个三四年,她就可以出宫返乡了,陛下也一早跟她说过,到时去留听凭她自愿。能回家自然还是回家的好,何况她已经做到了尚字女官,才华也得以施展,算是无憾了。她入宫入得早,回归故里之后也不怎么耽误嫁人。可不知从何时起,她居然开始犹豫。她想念江南水乡的故里,可心底的犹豫却也是真真切切的,并且有与日俱增的趋势。
祐樘略作思忖后,赞许地颔首,笑道:“刘阁老看得通透。只是依朕看,出师倒是没必要,闭关绝贡的法子更妙,可谓釜底抽薪,必能达到不战而驱人之兵之效。”
刘吉赶忙又行一礼,笑得谄媚:“陛下圣明!臣也是此意。”
朝臣们一琢磨,俱是眼前一亮,都觉这是妙计,纷纷出言附和。刘吉难得有这么长脸的时候,又见自己被圣上当众夸赞,满是褶子的脸一时间笑得千沟万壑。
“陛下,吐鲁番使团之事既然已经有良策应对,是否也应思虑一下内事了?”出声的是吏部尚书王恕。
祐樘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到一脸严肃的王恕身上,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,但他知道王恕的脾性,只示意他说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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